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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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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一早上,繆老師還沒說周五的事處理得如何,下午還能不能上課。

徐方亭只能主動聯系。

「繆老師上午好,星春天現在是什麽情況呀?今天下午上得了課嗎?」

她等呀等,時間越久,事態越嚴重,像蛋糕起了黴斑,越長越多,直至全部壞掉。

一個半小時後,徐方亭出門接談嘉秧,才收到回覆。

繆老師:「現在我不在星春天了,秧秧的課您需要問一下排課那邊哦。」

徐方亭腳步一頓,差點給扶梯直接推向平地。

亭:「[笑哭]那麽突然。」

繆老師:「是的,很突然,都沒來得及跟你們打個招呼。」

亭:「哎,還有哪個老師也走了?」

繆老師:「奚老師她們都走了。」

亭:「這是一次性把資深老師都勸走嗎?」

繆老師:「剩下的我也是沒辦法幫忙了,[難過]唉,你要排課老師看看。」

亭:「好可惜,才上了一節你的課。祝好!」

繆老師:「秧秧也好可愛,我也舍不得,都要好好的呀。」

徐方亭翻進這個櫻桃小丸子頭像的朋友圈,繆老師兼職一些美妝代購,發了不少廣告,最近一條原創動態是一張課案表,文案“終於寫完了”,時間在淩晨。

她不由慶幸,幸好談韻之沒強迫她寫每日匯報。

徐方亭趕著星春天沒下班,立刻打電話過去,認出了排課老師的聲音,是當初提醒羅應阿姨打電話不要那麽大聲的管事男老師,說給她們安排了胡老師,下午老時間就可以過來上課。

那天她並未在教師展示板看到什麽胡老師,估計是哪個還未畢業的實習生。

這樣也好,徐方亭寬慰自己道,早日上完九節課,早日找下一家。

下午去星春天一探究竟,果然是一個比她大不了兩歲的實習生,換上熒光綠的翻領制服也掩蓋不住她面容的稚嫩。

徐方亭縱有一百個不甘心,也還是把談嘉秧交給她。

出來路過教室展示板,繆老師她們的照片已經撤掉,“名師工作室”欄只剩下一名老師,還是六月份剛大專畢業的,其他實習生在旁邊一欄,“畢業”二字從每個人的簡介裏消失,只有“就讀於”某某大專院校,然後再配以一句個人格言。

徐方亭剛考上舟岸高中那一年,畢業初中搞了類似光榮榜,也貼上一句不是她主動選擇的座右銘。

星春天一個民營性質的機構,擺出如此小兒科的姿態,其專業水平實在令人懷疑。

今日家長休息室裏,董穎慧的爸爸也在,側頭聽著打開外放的手機,好像在跟誰通話,裏面是一道年輕女聲,好像在講故事,偶爾夾雜幾句小女孩的回答。

董穎慧爸爸說是自來熟,但有沒有自來熟性格那種感染力,倒像找人吐苦水,徐方亭一來,又當上樹洞。

他問:“你們分到哪個老師?”

徐方亭說:“胡老師。”

“胡老師是哪個,不是老老師吧?”

“實習的,老老師早走光了。你們呢?”

董穎慧爸爸的外放還沒結束,成為兩人交談的背景雜音。

他說了一個姓氏,徐方亭反應過來,是在“名師工作室”上面掛著的那位。

徐方亭說:“你們還行啊,起碼分到一個稍微有經驗的。”

董穎慧爸爸搖頭,連說兩聲“不行”,皺眉道:“現在這個剛畢業一點經驗也沒有,之前她還跟著章老師學習的。這裏老師水平都不行。”

徐方亭意外道:“你們也是章老師教的?——我覺得章老師教得挺好的啊。”

她只來一個時間段,基本不了解哪些老師具體帶哪些學生。

董穎慧爸爸說:“章老師還可以,現在換了一批真的不行了。”

蓉蓉阿姨一直默默玩手機,一只手托著,一只手劃屏幕,離得遠遠看,可能保護視力。

這回冷不丁插話道:“這裏老師水平不行,你還來這裏上?”

董穎慧爸爸又焦慮換了一種說辭:“我孩子能力也不行,她現在都只會問‘是什麽’,還不懂問‘為什麽’。人家說,小孩要是學會問‘為什麽’,她的語言構造就完整了。‘為什麽’對她這種小孩來說,太抽象了,根本教不會。”

徐方亭說:“我們才開始會問‘是什麽’呢。”

董穎慧爸爸皺得更厲害,道:“你們還那麽小,已經很好了。我們那個根本不行,剛來機構簡直一塌糊塗,都不看人的。”

他的手機外放好像安靜片刻,董穎慧爸爸便湊上去聽,忽然又將手機遞到她眼底下,說:“你聽聽這老師,上課到底教了什麽啊!”

徐方亭訝然道:“你這是……”

“語音通話啊,”董穎慧爸爸說,“連上我小孩電子手表。”

“……”

蓉蓉阿姨又一針見血道:“你還監聽啊?”

董穎慧爸爸說:“當然要聽啊,不然這種孩子進去呆了一個小時,說又不會說,學了什麽你都不知道。這個老師真不行,我只能讓她給我小孩多講講行為繪本故事。”

董穎慧爸爸又繼續聊他自己,從小到大幾乎沒有朋友,懷疑自己是個高功能,才會生得出這麽一個孩子。

孤獨癥成因現在還沒定論,只知道是先天性障礙,有家族遺傳傾向,跟父母親生育年齡也有關。

徐燕萍生第一個孩子時,夫妻雙方挺年輕,家族也沒聽說過有瘋子或傻子,偏偏一胎中獎,沖毀生兒子的喜悅。用她的話來說,只能是“上輩子造孽了”。

談韻之這回動身早,剛好在樓下擠到停車位,便上來星春天。

胡老師把談嘉秧牽出來,說:“今天教他認顏色和形狀,掌握得挺好。”

談韻之臉色繃起,道:“顏色和形狀不是早就學會了?”

“……”胡老師個頭玲瓏,還不到他肩膀,似乎給那股家長氣勢震懾,眼神怯怯,一時接不上話。

談韻之又說:“你們老師之間都沒做好交接?”

胡老師抱著文件夾,眼眶有了濕意,囁嚅道:“這個……領導臨時給安排的……我也不清楚……我加一下你微信,晚上有空我們聊一下小孩的情況,可以嗎?”

徐方亭攔上一步,掏出自己手機遞上二維碼,說:“胡老師,你加我吧,平常我帶談嘉秧比較多。”

談韻之還想說什麽,徐方亭擡頭警告一眼,那邊不得不歇火。

加上胡老師,徐方亭把談嘉秧拉走,談韻之也只好跟上。

拐過轉角,她不禁輕聲道:“胡老師也只是一個實習生,不要太為難她了。”

談韻之不服道:“我交了錢上課,抱怨一兩句也不行?”

徐方亭說:“她們這些實習老師工資被壓榨得很厲害,蓉蓉阿姨跟我說,普通老師課多績效好的時候,月工資可以上萬,這些實習老師前期又帶不了學生,千把來塊錢的實習工資還要扣去一部分夥食住宿費用,要沒家裏補貼,在沁南這個地方根本生存不下去。現在不得已趕鴨子上架,那摳門老板估計也不會給她們多少。”

談韻之咕噥道:“她們不容易,那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,關鍵是浪費時間。你每天來回一小時,帶談嘉秧過來,結果什麽也學不到,還不如你在家教。”

徐方亭沒再辯駁,默默跟在他和談嘉秧後面下樓。

停車地方還要走一段,兩個人就像七年之癢的夫妻,拉著個孩子,偶爾跟孩子說一兩句,就是不跟對方說。

十月底的天氣,汽車已無需像前幾個月那般,開一會空調才能坐進去,不然人就要給燜熟。

談韻之啟動發動機,卻沒有立即開車,像在等空調。

他稍稍側頭說:“上完這九節課我們就走吧,去五彩星也行,星星點點也行,反正不能在這裏浪費時間。”

“那就五彩星吧,星星點點還是有點遠,也不知道要排到什麽時候,”徐方亭輕輕點頭道,“我聽另一個小女孩的爸爸說,像我們這樣不走殘聯轉借——就是報銷——自費的學生,可以上外面個人開的工作室,很多,有些老師是從大機構出來自己創業。那個小女孩剛開始還沒沁南戶口,在外面自費上了一段時間。”

“醫院給的那些列表裏面也沒有這樣的工作室,要是沒有信得過的熟人介紹,我們也不知道老師水不水,”談韻之頭疼道,“以前我覺得有個老師教談嘉秧就好了,不斷跟他說話,總能刺激他的語言機能。現在不一樣了,我覺得他應該是個高功能,可以發展得更好,不希望庸師誤人子弟。”

徐方亭心有微妙,一時又理不清哪裏不對勁,說:“也是……我明天再問問看羅應阿姨,看看奚老師去哪個機構,她水平挺不錯,羅應跟著她進步很大。”

談嘉秧在玩一輛某次去飯店獲贈的玩具車,之前落在談韻之車上,沒玩過幾次,新鮮感還在,他一時沒催著談韻之開車。

談韻之從後視鏡看她一眼,搭在扶手箱上的手不禁敲了兩下,說:“小徐,以後你要是辭工,提前幾個月跟我說一聲,我不會像星春天一樣立刻趕人,你也給我點時間做準備,行嗎?”

“我知道,”徐方亭還是未解開前頭微妙的癥結,“我辭工前會幫你把談嘉秧安頓好的。”

現在他們就在安頓的過程裏,談韻之吃了一驚,回頭道:“你已經準備要走了?”

“沒有,”徐方亭蹙眉道,“現在快十一月不頭不尾的,我回去跟不上總覆習的進度,最快要明年七月吧。”

談韻之皺了皺鼻子,說:“我也沒叫你提前那麽早給我預告,你這叫鈍刀割肉。”

徐方亭本來猶猶豫豫,決心飄搖,給他一埋怨,反倒落地了。明年她20歲,順利的話本科畢業也已25歲,別人已經可以完成碩士學歷,她再拖下去,以後就職很尷尬。

她便說:“那你就當我明年七月份走吧。”

談韻之無奈道:“小徐,我真不是激將。”

徐方亭也苦笑,說:“小東家,我是認真的,七月走,七月不走我不姓徐。”

談韻之把自己轉回去,晾在座椅上放空幾秒,也不嘆氣,也不開車,不知道琢磨什麽。

氛圍不好不壞,徐方亭索性放下負擔地說:“小東家,我能好奇一個事嗎?”

談韻之防備地回頭看她。

徐方亭說:“其實我學歷甚至比不上星春天的實習老師,你為什麽不擔心我帶談嘉秧是‘誤人子弟’呢?”

談韻之冷笑道:“你在懷疑我的判斷?”

徐方亭說:“我是真想知道。”

談韻之視線稍垂,望著副駕座的座椅似的,半晌道:“你不覺你自己給人感覺很可靠嗎?”

“你不怕我忽悠你嗎?”

“你敢忽悠,我大不了炒了你。”

徐方亭手肘支在降下的窗框上,托著臉頰自討沒趣。

“那、如果你是老板,你聘用一個員工,總得說得出她的兩三優點吧。”

談韻之忽地幽幽道:“原來你想我誇你啊?”

徐方亭咬了咬唇,說:“我覺得如果我是胡老師,剛才一定被你罵哭了。”

談韻之手肘撐著扶手箱,扭過身子道:“那我也沒罵哭過你啊,有嗎?”

徐方亭想起一開始他不信談嘉秧特殊,把她罵出家門,努了努嘴,道:“不知道。”

談韻之楞了一下,訕訕說:“那就是有了,什麽時候?我一點也沒印象……”

談嘉秧不耐煩道:“啊,我要走!要走!走!”

徐方亭也說:“回去吧。”

談韻之杠上了,架在那裏不動:“你不說,我不走。”

徐方亭轉而跟談嘉秧說:“談嘉秧,要不要坐地鐵?”

談嘉秧不給面子,叫道:“不要!不要坐地鐵!我要走!”

談韻之交替看了兩人一眼,也不知道先跟哪個投降,回轉身踩下剎車,開動了車子。

車廂飄蕩起國語、粵語或英語三語兒歌,跳到「Five Little Monkeys Jumping on the Bed」時,談嘉秧在兒童椅上跳起從托班學的手指操,嘴裏含含糊糊跟唱。跳到下一首時,刻板思維又發作,偏要單曲循環。

徐方亭打開相機給他拍視頻,談韻之趁紅綠燈還從後視鏡看幾眼。

育兒像患上間歇性發作精神病,時而情緒低迷,時而精神高漲,終身相伴,無藥可解。若是可以選擇,他們當然寧願無病到老。

前方路況良好,談韻之開著車便得空問:“小徐,回去之前想去哪裏嗎?來沁南那麽久,好像你也沒玩過什麽景點?”

徐方亭的確沒去過沁南那些地標景點,便說:“還有大半年,小東家,你這就想趕我走了。”

“九個月很快的,”談韻之說,“你看一眨眼,談嘉秧已經三歲,我也快十九歲了,大學差不多上了一半。一個月玩一兩個地方,還不一定能全部玩完。”

徐方亭輕嘆一聲,說:“我也想去,但是我姐妹剛生了小孩,估計很難動得了身陪我。一個人去也不是太好玩吧,又不是看電影。”

談韻之目視前方,認真道:“你想去哪裏,我跟你去。”

徐方亭立刻道:“有談嘉秧可以玩的項目嗎?”

右邊車道有車想加塞,談韻之拍了一下喇叭,語氣跟著急了幾分,“小徐,你語文不及格嗎?”

徐方亭反芻他前一句話,模模糊糊明白,隱隱約約不敢相信。

“等安頓好談嘉秧再說吧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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